后土:这块小石碑,讲不明白又放不下
有时候清明去扫墓,风吹着纸钱,草上露水还没干。有些老一辈的人站得笔挺,点香的手都稳得像山;可小孩子更关心今天有没有带腊肠饭团。他们都知道要先去拜那块写着“后土”的小石碑——就在祖坟后面,常年那里,风雨没抹平几个字。有一年我问姥姥:后土到底是个啥?她没直接答我,只是嘱咐:“先拜后土,再拜爷爷。”听起来像规矩,像习惯,但里面到底藏着什么,说老实话,我到现在也琢磨不透一半。
说起“后土”,一大家子总能吵两场。有的说后土是守墓的土地神,说白了,是坟地的“看门人”。这说法最家常。小时候感觉土地公公就是附近的老头,穿长衫,拿拐杖,管村里的事不多管,管坟地倒挺上心。老人们烧纸烧香时念念有词,有天突然问我:“人死了,住在地下,咱们还得敬土地祖宗。”这一套在咱们村甚至有点像“规章”。每次拜祖先之前,后土必须先吃香火。不光是敬,带点“担心”,生怕谁家祖坟没人管,后土不高兴,闹出个什么事来。
但隔壁村里外甥家又有不同的说法。他姥爷一口气吹到山神,说后土其实是山神。山神是另一挂,管的是山,不光是土地。那阵子去山里,看坟头有野兔窜来窜去。山神是这地界的大佬,守着先人,赶走歪邪。也有人说,从前坟多埋在荒山野岭,靠天靠地,靠山神护住坟土。尤其逢清明,烧些纸钱,唠唠这孙子今年考得咋样,其实是在告诉山神:照应一把祖宗,别让那些“没影儿的东西”闹事。信的不信的,大家一通忙完,都觉得心里结实些。反正拜了,没人会犯忌讳。
有意思的是,后土这个称呼,越追越远。有人说她是女神,是地母。大地母亲,听起来有点神秘——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,这一串名字,光念出来就显得庄重。她似乎什么都管:一半阳,一半阴;种出来的粮食,埋下的人骨;春秋循环,生死沉浮。有些道士说,她跟玉皇大帝是“配对”,一个管天上的灯火,一个管地上的泥土。有人觉得这说法挺美,一半天光一半地气,人要活在夹缝里,也要安身土里。母系社会、从前的人对土地的信仰,似乎都被塞进后土这个大袋子里。祭拜,是说敬,也是求个心安。
但回头看看,清明扫墓到底图个什么?是给先人烧纸,还是敬那一方泥土?我有一年在坟头发呆半天,想,这墓地的后土,难道只是神位?还是说,是一种我们和过去的联系:人活在人间,死了归于大地。大地是母,坟头是归宿。也难怪,古今那么多书卷里都提及要拜土,不是迷信,也不是怕鬼,或许只是人内心的某种敬畏,比起祭拜祖先,对土地的这份讲究来得更深。有些字你看着风化了,但规矩没丢。
我倒记得小时候父亲带我扫墓,他不信鬼神,但点了香也会慢慢地先插在后土碑下,嘴里念的听不清,但神态总是庄重。这种庄重,不是怕,是一种礼数,一种对“回归”的承认。祖先埋的地,是后土管的地——这是种交接。等父亲自己成了碑上的名字,也就更明白了,这碑不只是象征,还是给后人心里一个念想。
再说了,这种习俗,因为信仰、因为规矩、因为千年乡土,怎么都拆不掉。有时感觉实际上拜的是自然,是天地,是心头的一份安稳。毕竟,清明扫墓的人里,有的想亲人,有的怕鬼,但都明白一点:无论信不信,土是我们最后的归宿。土能养人,也藏人。
所以,每次点香,风吹起来,纸钱四处散。我站在后土碑前,心里忽然想,是不是人生里很多“规矩”,其实并没有解答,却仍让我们不停遵守。后土是护坟的神,是女神,是山神,是土地的化身,也许更是我们不敢直面死生时的缓冲——一种温柔的安慰吧。
最后啊,清明过后,碑上的字又添几道风雨痕迹。有人再问,后土到底是谁?我也只会摇头。“反正先拜后土吧”,这是我们能做的全部,也是心里最明白的那点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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